古风AU,武侠paro
游侠星x捕快陈
追
(一)
“师父,”阿消说,“我坚持不住啦。”烈日照耀着山岗,树叶的缝隙间迸出万丈金光,山林沐浴在阳光下,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再一会会儿就好。”星熊安慰徒弟道,“前面不远处有泉水的声音,咱们上那儿去,就能喝个饱。”
“可是我好热——”
阿消有气无力地说着,被地上交错纵横的树枝绊倒,口吐白沫,再也站不起来了。
星熊一手揽着中暑晕倒的瘦小徒弟,一手扛着家传的大盾般若,背着打了许多补丁的包袱,在盛夏的山路上一刻不停地行进着。汗水湿透了她的两鬓,久经锻炼的手脚也开始酸疼。但是她没有浪费一分一秒。她只想赶在天黑前翻过这座好似永远翻不完的山。星熊明白一个人就算武功再好,在夜晚与成百上千的山匪或追兵遭遇,胜算也极微,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赶也赶不走的小徒弟。
然而看见阿消浮肿的脸庞时,她明白当下是无论如何也得找个地方歇息了。忽然她听见远方隐隐有马铃铛叮咚的清脆声响,心下一惊,连忙向着最近的树丛跑过去,抱着阿消趴下,将般若平放在层层的灌木后面。
星熊透过密密麻麻的树丛,谨慎地朝外面的道路上观望着。然而她的视野里没有出现任何来人的迹象,双耳却收集到了更多微小的声音,她从中渐渐地辨识出了马蹄踏地的嗒嗒声,车轱辘转动的咯吱声,以及人和人交谈时发出的笑声。
星熊一手抬起般若,一面缓缓起身,朝着那些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栋小小的楼阁在绿树掩映中拔地而起,楼头飘着艳红镶黄边的酒字旗;楼前的空地上停放着数辆商队的马车,车上堆满了货箱。身穿绸衣的商人们站在一旁,像是在与酒家老板闲聊。星熊咬一咬牙,抱着阿消向酒家走过去。
星熊跨入门槛,守候在厅堂里的小二见了她们,笑眯眯地迎上来。“这位少侠,快快里面请!”他看了一眼星熊右手的般若,又看了看她晒得通红的双颊,客客气气地道:“少侠手里的大盾看着有些分量,不妨让小的替您拿着?”
星熊笑道:“我自己还拿得动,就不劳烦兄弟了。还请兄弟快为我们沏些茶水来。”般若是星熊家家传的武器,重达数百斤,非力大如牛者不能驭也。放在常人身上,能把这面大盾抬起来几秒钟,都是很了不起的事了,而星熊却扛着它,走了大半天崎岖的山路。她身上的怪力自小就为邻里所称道,人人都说她天生是习武的料子。
小二应了一声,跑着去沏茶了。到了阴凉的屋里,阿消似乎有了苏醒过来的迹象,茶水一来,星熊立刻托起她的小脑袋,一点点地喂她喝下。阿消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接着人就醒了过来。“师父这儿是你家吗……”
“傻丫头,这里是酒家。谁家房梁上挂这么多红灯笼啊。”
“哦,那我们今晚就住这儿了是吧。”阿消坐起身,四处张望着。
“不不,只是在这里歇会儿脚。”星熊说。“一会儿还得赶路,天黑之前咱们得下山。”
“好吧。”阿消垂头丧气道。星熊看见她这样子,叫了店小二过来,问道:
“你们这里可有冰糖山楂?”
“回少侠,有的。”
“请拿一碟来。”
自那一大盘山楂上了桌,阿消的嘴就没停过。
“慢点儿吃。”星熊说,“别忘了喝水。”
“若不是跟了师父,”阿消边往嘴里塞山楂边说,“我这辈子都吃不上山楂。”
阿消是星熊在路上捡来的徒弟——与其说是星熊捡的,不如说是阿消自己跟来的。
那已经是去岁初冬的事儿了。那几日,关中一带的雪实在太大,星熊在破晓时分混在商帮的车队里进入一处城镇,想找一个人不是很多的客栈落脚。进了城,车队朝城中的商行驶去,她与他们背道而驰,向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乌鸦嘶哑的鸣声随凛冽的北风飘荡,星熊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一刻不停地落下,堆积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像个会动的雪人。
忽然前面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女孩儿窜出巷子,数个同样衣着破烂的男人在后面穷追不舍。女孩拼了命地在雪地里跑着,嘴唇冻得乌青,双颊带着血痕;后面的几个男人追着她,一面挥舞着手上的打狗棍,一面高声叫喊:
“站住,小杂种!”
女孩失了力气,越跑越慢,眼见着就要被那些男人追上,星熊一提般若,横在他们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有些惊惶地说道。那几个人纷纷抬头,看了看星熊。
“你们好歹是大丈夫,怎的沦落到要和小女孩抢东西?”星熊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几枚碎银递过去。“这些钱,你们拿去买点吃的吧。”那几个乞丐领了钱,连声道谢,个个抹着眼泪离去。星熊收起般若,准备继续前行,却被那女孩拉住了衣袖。
“大侠,谢谢你。”
“没事。”星熊蹲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叫什么名字?”
“阿消。”
“几岁了?”
“十二。”
星熊看了一眼她手里攥着的袋子,袋子里隐隐冒出剩饭的馊味。“把那个袋子扔了吧。”她说,“天这么冷,我带你去吃点热乎的。”
许是饿了太久,那日的阿消饭量很是惊人:两碗小米粥,八个大包子,只消四分之一个时辰就被她全部扫进了肚中。星熊坐在一旁,一面看她狼吞虎咽,一面招手让店家再端些食物来。
“嗝儿——”
星熊看了看一桌的空盘,又看了看桌旁撑得肚圆的阿消,问道: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吃了。好撑。”阿消摸着肚子说。“原来吃撑的感觉是这样的,真——”话还没说完,她就吐了一地。
从此阿消再也没离开过星熊身边。星熊不是不愿意收个徒弟,只是她只身一人行走江湖,不愿让别人受自己牵连;然而阿消犟得像一头小牛,星熊又实在不忍心赶她走。
“师父你杀过人吗?”
那夜在客栈里,她们坐在炕上,油灯暖黄的光将两个人一大一小的影子映在珍珠色的墙壁上。
“嗯。”
“为什么?”
“为了自保。”
阿消朝墙角处看了看,在那里,般若的轮廓静静地隐匿在黑暗中。
“我感觉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
“为什么?”
“不知道。”
“噗。”星熊笑出声来。“那你相信自己的直觉吗?”阿消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相信。”
“我的爹和娘都是被人杀死的。”
阿消说。
“楚军入关的时候经过了我家那个村子,村长不给他们壮丁和吃的东西,他们就跑进村子里,放火烧了我们的屋子,还杀了好多人,我的爹娘和弟妹都被他们杀了。我那时躲在后山看着火一直从村子里烧上来。我到现在还会做噩梦。”她趴在星熊怀里,呜呜地哭起来。哭完了,她说:
“楚人乱杀人。师父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没办法才杀人的。师父是好人,我不怕师父。”
“师父?师父?”
星熊猛然回过神,酒楼里喧闹依然。
“怎么了阿消?”
“那里有个女的看了你好久了。”
星熊眉头一皱,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手抓住桌角,一面向阿消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头发卷曲,身着短打的女子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桌旁,手里提着酒坛子,一只脚踏在板凳上。女子的目光并不在星熊这里,而是在她们桌旁靠着的般若上。她远远地望着那巨大的盾牌,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星熊走过去,女子抬起头看着她,随后也站了起来,俯首作揖。
“好气派的大盾,怕是遍寻天下也难得一见。敢问大侠姓名出身?”
“英雄不问出处,叫我阿星便是。”
星熊回了一礼,又道:
“敢问女侠名号?”
“江湖人称‘食铁兽’。”女子哈哈一笑,挠了挠头,“俺现在失忆了,已经忘掉本名出身,连这个称号都是别人告诉俺的。”星熊一听,道:“那也是极好的事。若从前欠了债,如今也可以赖着不还了。”两人哈哈大笑。
“你们过来,俺请你们喝酒。”食铁兽说。“小二!给俺上一碟羊头肉来,再要些胡椒粉!”
“这怎么使得。”星熊客气道。“没事没事,俺一个人喝着也没劲。”食铁兽笑着说,“那天俺在山崖下面醒来,身边就只剩一个包袱和这坛酒了。据这里的老板说这酒名‘金玉酿’,品质绝佳,古时只有皇家才能享用。今日俺就以美酒酬有缘人了!”盛情难却,星熊只好招呼阿消过来。三人举盏,食铁兽先干为敬。星熊趁着食铁兽不注意,将酒偷偷泼了出去。
“阿消,”星熊看了徒弟一眼,悄声对她说:“莫喝,这酒闻着劲头很大——”
“咕咚咕咚咕咚!”
“咚”地一声,阿消将空碗排在桌上。
“好酒!”
“哈哈,”食铁兽伸出手,使劲揉了揉她的头。“你多大啦,小丫头?”
“十三。”
“就你这小丫头片子,也懂酒?”食铁兽一副被逗乐了的样子,大笑起来。
“不……懂……”
阿消说着,身子向后仰去。星熊连忙一把接住了她。
“啊哈哈哈!”食铁兽指着阿消大笑起来,“阿星,你这小徒弟不中用啊,喝几滴就醉成这个样子!你这师父当得不行,还得俺以后多带她历练历练!”
阿消醉倒在星熊怀里,面色酡红。星熊看着徒弟的样子,内心直呼不妙。食铁兽或许确实是个好人。星熊十四岁离家,闯荡江湖至今已有八年,辨识人的眼光不曾出过大的差错。不过出于谨慎,此时她只信了食铁兽六七分。若此刻真的发生了意外情况,星熊无法保证自己能带着再度失去行动能力的阿消从这狭窄的地形里成功突围。羊肉上桌,食铁兽先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嗯,这山里的羊肉,就是香!阿星,快试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来来,夹这块,这块儿嫩!”
两人正喝酒吃肉,食铁兽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接着抬手,朝衣袖里一摸。
“哎呀!”
她尖叫一声,眼神慌乱起来:
“怎么就剩这么点儿了?”
“怎么了?”
星熊问她。
“俺的盘缠……”
食铁兽的神情迅速低落下去。
“不知怎的就快花光了。这顿饭俺一时半会儿是请不起了。”
她朝店小二招手,问:
“小二,你们这店赊不赊得账?”
“回女侠,咱们家不赊账。”小二道。“咱家开在驿道旁,一般是没有回头客的。”食铁兽听了,叹了声气。“那俺留下来给你们做几天工抵这饭钱可好?”
“这……”小二面露难色。“咱家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砰咚!”
只见食铁兽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碟被震得纷纷跳起来。
“你们这黑心店,还不讲理了不是?老娘现在身上钱就是不够,你们爱怎么整怎么整!”
“您付不起账,那我们只能报官了。”那小二说。
“报啊!有本事你们就给俺报!”食铁兽被这话彻底激怒了,小二被她的吼声吓得连连后退,被板凳一绊,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眼看着食铁兽的拳头就要落在小二的脸上,星熊连忙上前,拉住了她:
“阿铁,何苦与这些生意人计较?他们做些小本微利的生意,不过是为了糊个口罢了。你快数数身上还有多少钱?不够的我先给你垫上,日后你有了钱再还便是。”
食铁兽听了,一脸懊丧地说:
“嗐,本来这顿饭该是俺请你们师徒的,现在倒变成你救济俺了。”
“什么救济不救济的,”星熊一笑,“这钱是借你的,日后莫忘了还上。”
食铁兽点头。那小二收了钱,没多说什么,默默地离去。
“出了这座见鬼的山,俺就去城里找个武道馆,教人打拳。阿星,你们可也是往岳阳城去的?”
“是,也不是。”星熊说。“我要去那里找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在,我就会走。”
“哦。”食铁兽说,“那可不中。你得等俺挣到了钱,把今日借的钱还给你,才能走。”
“好。”星熊点头,两人继续边吃边聊。渐渐地,食铁兽的话语间浮上了些醉意,而星熊仍然清醒。她向来是很能喝的,除非酒里下了蒙汗药,否则绝不会醉。
忽然,她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隐隐震动起来。难道是地震?——不,不像。星熊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在数秒内便得到了证实:酒楼门口传来酒坛子碎在地上的哐啷声,火把燃烧的烟雾在一片混乱的呐喊声中顷刻弥漫了整个大厅。
“怎么了?”
食铁兽和星熊同时站起身来,朝门口望去。大批包着红头巾的山匪持着明晃晃的刀枪,踩烂了酒楼的门槛,喊叫着杀将进来。
“呸,真是扫兴!”食铁兽大骂一声,撸起袖子。星熊举起般若,挡在三人身前。山匪如洪水般涌上来,房梁上挂着的红灯笼在楼宇的震荡中掉在地上,被百十只脚践踏成碎纸。
“呀——”
一名山匪高举朴刀,直冲星熊胸前劈来。星熊凝眉,一挥般若,那山匪飞入人群,身子直直断成两截。山匪大多武艺不精,但胜在人数众多。两名持枪的山匪被食铁兽抓了枪杆,朝两侧用力一撑,二人被推得一个趔趄,在房梁上撞得头破血流。
“这些山匪想必是盯上了歇在这里的商队,”星熊一面抵挡,一面转头对惊慌的店小二说,“速速去寻一匹快马,下山报官!”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五十个,星熊一手提着昏迷的阿消,一手挥舞着沉重的般若,在人群中冲杀,向着出口而去。刀枪如雨点扑面而来,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四肢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
“阿星,你还好吗?”
食铁兽的声音在星熊耳畔回荡,如同幻觉。她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又坚持着用般若支撑住身子,咬紧牙关站起来,眼前的世界镶上了一圈朦朦胧胧的青色的边。
“阿星,阿星!”
脸上的痛楚让她清醒了一瞬,接着一切又变得亦真亦幻。一些液体滑过她的脸廓,腥气在唇齿间蔓延。
“阿星,躲——”
金属的寒气直逼她的额发,然而只一瞬,那寒气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嚎叫。“嗳——”
星熊睁眼,一具无头尸体“啪”地倒在她面前,鲜血打湿了她的脸颊。
她知道,如果不是面前高大白马上那个一身红衣、手持宝剑的女子,这尸体的模样便将是她如今的模样。数十名身着灰蓝制服的官兵从女子身后冲出,女子高喝一声:
“束手就擒!”
那帮山匪本就是乌合之众,刚刚目睹了女子毫不含糊地斩下他们头目的首级,如今又见到这群凶神恶煞的官兵,个个丢了手中的刀剑,转身就想跳窗逃跑。
“不许动!”
女子又喝道。那些欲逃走的人吓得立刻停了脚步,战战兢兢地回到原地。
“逃跑者,格杀勿论!”
把守门窗的官兵一挺长枪,许多山匪都吓得抖了三抖。
星熊被食铁兽扶起,吃力地抬头,向白马上的女子望去。只见那女子柳眉凤眼,眼中闪着锐利的光;五官清丽,脸廓秀美,乌帽红袍,颇似绣本上挂帅的穆桂英。
官兵拿了绳索,将蹲在地上的山匪一一捆绑起来,押着出了酒楼。惊魂未定的商人们跑上前去,连连向那女子道谢,并拿出金锭来要她收下。
“各位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
女子谢绝了他们的馈赠,转身朝星熊这边走来。
“怎么伤得这样重?”
“她手里抱着个小丫头,一个人打了几十个山匪。”食铁兽在一旁说。女子听了,二话不说,用力一扯衣袖,红布“嘶啦”一声断裂。女子拿着撕下的衣袖,道:
“过来。”
星熊依她所说,蹲了下来。女子凑上来,仔细地打量着她手臂上的伤,而后手法熟练地为她包扎起伤口来。
“多谢大人。”星熊微喘着道。
“不必。”女子说,星熊感受到她说话间吐在自己皮肤上的一点气息。这时一个官兵从远处跑过来,道:
“陈大人,人数已经点清,匪徒都已捉拿归案了。”
“好。”姓陈的女子说,“回城。”
说着她站起身来,对星熊和食铁兽道:
“你们也随我一并回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