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I】乌托邦乐队(01)



《1984》paro,CP:维勇/奥尤

 

 

 

 

 

 

 

背景简介(不等于原著设定):

寡头政【隔开】治下的极【隔开】权主义社会,以“老大哥”为代表人物的“党”控【隔开】制着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文化活动陷入停滞。

人们从出生起就受到严密的洗【隔开】脑教育,能够自然地遗忘统【隔开】治者需要他们遗忘的东西。每个人都受到“电屏”和身边人的监【隔开】视,一旦产生越界行为和思想就会被“蒸发”,即处死并抹除身份。

 

 

 

 

 

 

 

乌托邦乐队

 

 





01 音乐



那一刻奥塔别克明白,自己或许已经犯了罪。军官皮靴踏地的声音在他蹲着的角落附近慢了下来,他本能地蜷缩身子,用双手将那个盒子似的硬物压在了胸口。

 

奥塔别克看清了那双沾着点灰土的黑皮靴,它们停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接着,鲍里斯少尉那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缓慢地响起。“90377号,奥塔别克·阿尔京同志,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他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小会,像在给奥塔别克自我批【隔开】判的时间。“你在逃避劳动。”

 

一头黑发的鲍里斯少尉弯下了身子,铜制徽章在他右胸前晃了晃。少尉幽幽地与奥塔别克对视着,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冷峻。“你,妨碍了我们国家最重要的一项生产。在我们这里,一个工人在工作时间里哪怕离开流水线十秒钟,都是在妨碍生产。”

  

奥塔别克仍紧紧地抱着那只小盒子,鲍里斯少尉阴沉的灰瞳里射出咄咄逼人的光线,他在监【隔开】视着奥塔别克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哪怕是极细微的变化。那一瞬间,除了极度的恐惧,还有一个模糊而荒诞不经的想法从奥塔别克的脑际掠过:这双沉郁的灰眼睛其实并不属于鲍里斯少尉这样的普通人,而属于一个更无所不能,更为接近终极的存在——属于(“我们亲爱的”,他们总是给他的称号加上这样的前缀)老大哥。无所不知的老大哥,或许正借着鲍里斯的灰眼睛,打量着已经犯了罪的他。

 

几乎就在奥塔别克产生这些念头的下一秒,鲍里斯少尉冷酷的神情忽然动摇了一下,他的视线从奥塔别克脸上向下移去。奥塔别克立马意识到,鲍里斯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怀里揣着的小黑盒子,他的身体霎那间变得僵硬了。

 

鲍里斯少尉伸出一只手,指着奥塔别克怀里的盒子似的东西。“那是什么?干什么用的?”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刚才所没有的怀疑和敌意,他们之间的对话,经过这一插曲后,瞬间就从上级对下属的训斥转化成了一场审【隔开】讯。

  

“奥塔别克·阿尔京同志,回、答、我。”

 

鲍里斯少尉压低了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恶狠狠地说。

 

奥塔别克只有沉默,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在垂死挣扎。鲍里斯朝他扑过来,他不再作抵抗,听凭他近乎蛮横地从自己怀中夺走了盒子,然后瘫坐在肮脏的地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反复拨弄、掂量、察看那个盒子。

 

“给我站起来!”过了约莫两分钟时间,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用呵斥狗一般的语气命令奥塔别克。从他的表情上看,他似乎没能通过检查那个盒子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

 

奥塔别克顺从地站起来,接着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鲍里斯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完了。”他凑近奥塔别克的脸,冷冷地说。

 

“我们确信你是第一个潜入我国兵工厂的东亚国间【隔开】谍,不得不承认这半年时间里你伪装得很好,骗过了这里的所有人,甚至暂时地骗过了老大哥的眼睛。不过一切到此为止了。90377,我不知道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就仿佛从来没活过。看啊,你的头顶上有一个电屏,这里的每一个电屏都有一根线直接接到仁爱部的监【隔开】视器屏幕背后,那里的人会看到刚刚发生的和现在发生的一切,会认真地记下你的面部特征。”

  

鲍里斯少尉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黑盒子。“90377,你在我国潜【隔开】伏期间用于窃取情【隔开】报的工具马上就会出现在仁爱部军事法庭的审【隔开】判席上,作为最有力的证物。你们的阴谋破灭了。你完了,我们连一粒灰都不会让你剩下!”

 

他讲完这一通话,怒气冲冲地踏着步子,走出了厂房。 

  

奥塔别克不是外国间【隔开】谍。莫斯科第二兵工厂步枪生产车间的普通工人是他目前的唯一身份,奥塔别克·阿尔京是他从出生用到现在的唯一一个名字。他今年只有十九岁,从莫斯科一所职业中学毕业还不到一年,个人档案上“父亲”、“母亲”两栏的备注均为“去向不明”。

 

那个黑色的盒子似的物体,是某个休息日里奥塔别克去城郊的市集凭票购买内衣时,从一个红发年轻人那里得到的。它还有个配套的部件,是一个圆弧形的细硬条,两端分别装有一个柔软的圆盘,其中一个的下端还接着一条长长的导线;导线的末端可以插进黑盒子上的一处小圆孔里。那个年轻人从哄抢内衣和洗涤剂的人群里灵巧地钻出来,一把拉住奥塔别克的手腕,眨巴着狡黠的眼睛,问他要不要用三十克的香烟票跟他交换这套东西。他还友好地邀请奥塔别克,让他把那个弧形部件上的圆盘贴在耳朵上试试。

  

软绵绵的圆盘在奥塔别克的耳畔发出了声音。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啊!奥塔别克当时就隐约感觉到,这一连串的声响和电屏里每天都会播放的军【隔开】歌有着某些内在的相似之处,可比起铿锵的有点鼓噪的军【隔开】歌来,这些绵延不绝的声音要复杂、精巧得多。奥塔别克那一代青少年是无法准确形容出这些的,他聆听这些声音时,即使感到沉醉,也只能用千篇一律的“好听”加以形容。

  

如果把军【隔开】歌比作工厂食堂绝大多数日子里供应的粗粝的黑麦面包和有腥味的煮蔬菜,那这样的声音就好比党的复仇纪念日和对大洋国的战争胜利纪念日里特别供应的牛肉炖菜,口感丰富,回味无穷,给每个品尝者带来一瞬的雀跃和晕沉沉的满足。

 

年轻人看见奥塔别克激动的样子,笑得眯起了眼睛。东西归奥塔别克,而他得到了额外的一个月配给量的香烟。两人分别前,这个年轻人忽然踮起了脚,凑到奥塔别克的耳朵边上。

 

“这个里面的东西,叫做——音乐。”他神秘兮兮地对奥塔别克悄声说。

 

音乐。

 

奥塔别克翻遍了五十多页的俄罗斯语辞典,也没有找到这个词。然而他有一种朦胧的感觉:“音乐”确实是,至少曾经是俄语中的一个名词,至少,它的每一个音节都可以用俄语拼音拼读出来。如今,这个失落的词汇所指代的事物以一种较为隐秘但是绝对明确的方式来到了奥塔别克面前,让他难以像他所受的教育教会他的那样回避和否认。

 

另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是:他迅速地迷上了音乐。有些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耳朵天生就是为聆听这些不为人知的美好旋律而存在的。可更多时候他深陷在恐惧中,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毁了”,在音乐的庇护下,他产生过数不胜数的“坏的”念头。“坏的”在俄语里意为萎靡不振的、胡乱猜疑的,甚至于擅自批判的。惊恐发作时,他甚至打算扔掉那个盒子,却又很快意识到这样做已无济于事。和其他人不同,他已经忘记怎么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他的思想罪再也洗不清白了。

  

奥塔别克在自己狭窄的铁床上躺到天亮。他一夜没合眼,等待着仁爱部的思想警【隔开】察拿着强光手电筒闯上楼来,一脚踹开他的门,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动作粗鲁地给他扣上镣【隔开】铐。可是公寓的楼道里整夜都静悄悄的,直到黎明到来,树枝上的鸟开始啁啾,才有上班和上学的人陆陆续续地从楼梯上走下去。

  

已经早上六点钟了,奥塔别克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还能够自由地起身走动,洗漱穿衣,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面对着浴室污浊的镜子,一边动作机械地扣着纽扣,一边昏昏沉沉地想,他们是不是打算在他上班的路上,或者在工厂里拘【隔开】捕他。然而他也无法选择躲在房里不出门,房间里安装的电屏会发现他在本该外出的时间里仍然留在屋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奥塔别克想错了。一路上根本没人抓他,他像平时一样地走进了车间,仍旧无法相信自己今天还能像往日一样参加劳动。七点半,刺耳的晨会号声准时响起,工人们立马放下手里正在组装的枪支,一个接一个小跑着从厂房里出来。奥塔别克掉在最后,一边跑一边喘气,他一夜未眠,胸腔从起床后疼痛到现在。

 

乍一进入兵工厂门前的空地,他就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排在他前面的人们面面相觑着,人群中正弥散着轻微的、如同风暴到来前的海洋一般的不安。然而,令人讶异的是,人们的这种不安仅仅持续了十数秒。接下来,一切又归于平静,似乎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放弃了谈论某一话题,随后再也无法回想起关于这个话题的一切,就仿佛那些曾令他们不安的东西从未存在过。

 

人群的前方安放着一个木头搭成的简易阶梯,每天的晨会时间,车间的负责军官都会站在上面讲话。奥塔别克从队列的最后一排向前看去,此刻阶梯上正站着一个穿军官服的人。那人的个子不算高,身材似乎偏瘦些,肤色比一般人白,头发则是浅金色的。

 

往常站在台阶上的那个人从未给奥塔别克带来过这样的印象。他觉得那人大概是一个古铜色皮肤的身材强壮的青年,至少,那是一个黑头发的青年。他模模糊糊地想,那个人完了,无论是出于何等隐秘的原因。那个人和奥塔别克的父母一样永远地消失了,如果他现在停止思考有关他的事,不用太长时间,他就会彻底忘记有关那个人的一切,包括最为朦胧的一点印象。

 

忽然,人群开始有规律地快速动作起来。奥塔别克被身边的人挤向了一旁,他很快发现,人们是在给什么人让开一条路。奥塔别克越过别人的肩膀,看到那个军官正一步步地从台阶上下来,手上拎着一条抽马的鞭子。军官迈着步子,镇静自若地从人群为他让出的这条路上走过,夹道的工人们于他而言像是两堵厚厚的高墙。

 

奥塔别克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军官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两米左右的地方。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很可能比奥塔别克还小些,穿着笔挺的少尉军服,却长着一张宛若少女的脸。奥塔别克匆匆地垂下眼睛。

 

忽然,他前面那个人的影子从地上移开了。那人缓缓地挪着步子,似乎是在拖延着,极不愿意去做某事。而那军官仍站在原地,微微斜着身子,一手撑在腰间,另一只手紧握着马鞭,鞭子一直垂到地面上。

 

所有人都在朝这边张望着,军官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已经从起初的不耐烦转化成了真正的愤怒。那个工人似乎对此毫不知情,仍在磨磨蹭蹭地走着,下一秒,队列里有人尖声叫喊起来——军官对着那个慢慢挪腾着的背影,眼都不眨一下地挥起了鞭子。

 

就连站得最远的人们,都听得见皮鞭猛然落下时那响亮的“啪”的一声。冷不丁挨了一鞭的工人哀嚎了一声,哆嗦着嘴唇,痛苦得五官都扭曲起来。军官提着鞭子,冲那工人的屁股踹了一脚,他就像一个麻布口袋那样滚到了地上。

 

那工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满脸泪痕地朝军官的脚爬过去。“普利谢茨基少尉,”恐惧和疼痛令他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求你……求你……”

 

年轻军官的金发垂下来,暂时挡起了他的右眼。他用左手掌心慢慢地摩挲着鞭子。在一片恐怖的寂静中,他终于开口道:

 

“错了就是错了。他们放过你,不意味着我也会放过你。”

 

他沉着脸走到那个工人跟前,然后,再次用力地抽了他一鞭。那工人倒在了地上,像待宰的猪只那样凄惨地嚎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晨会结束在一片沉默当中,两个从附近赶来的宪兵架着那个工人,朝工厂大门走去。

 

新来的少尉(假如确实存在过“原来的”少尉)姓普利谢茨基。没人能说清楚他为什么在晨会上鞭打那个工人,但毋庸置疑的是,那工人一定犯下了某些错误,可能是消极怠工(也即迟到)或者有谋反动机(也即违抗,或消极执行长官的命令)。正因如此,兵工厂里的人们即使都目睹了残忍的场面,也绝不可能同情那个工人。他们更倾向于用从小熟习的选择性遗忘来彻底忘掉那些场面、那个早已被送进仁爱部蒸发掉的工人和自己曾短暂产生过的怜悯之心,继续为了党和国家勤勤恳恳地工作,继续忠于他们现在的长官,仿佛某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如果这些事情对他们而言确实存在过的话。

 

有普利谢茨基少尉在的车间总是秩序井然。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年纪小,然而他在他们所有人的印象中都留下了一道难以言喻的深刻的烙印,毫无由头的,他们都像害怕触电似地怕他。他们宁可永远不休息,也不愿因稍微的懈怠而被普利谢茨基抓到。

 

没有音乐陪伴的一周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星期一的傍晚,工厂下班后,奥塔别克踩着自行车,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宽阔的路上有许多和他一样骑着车的人,叮叮咚咚的车铃声不绝于耳。道路两侧每隔二十米就矗立着一根涂红白漆的粗铁杆,顶端是两个日夜发出声响的高音喇叭,喇叭里有时播放军歌,有时讲述党史和老大哥的辉煌事迹(并不具体,只是一些诸如“英明果断,不断战胜凶恶残暴的敌人”“永远带领着欧亚国前进”“为我们的广大群众带来了福祉”之类的话,每日重复),有时播报新闻(内容几乎都是好的。小麦亩产永远在增加,前线的部队每天都打胜仗,烟草和茶叶的配给量比起去年又翻了几番,等等)。

 

食堂里的空气永远是浑浊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奥塔别克端着合成咖啡、黑麦面包和菜汤,在油腻腻的地上小心谨慎地行走着。他用余光捕捉到,前面的长桌上,有个人收拾餐具离开了。他的位子空了下来。奥塔别克看了看四周,加快步伐朝那个空位走去。

 

他顺利地坐在了那个位子上,然而他很快就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坐在他对面的金发青年就是普利谢茨基少尉,尽管他从未近距离地仔细打量过他本人。少尉无意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的瞳孔是湖绿色的,眼梢有些上挑。奥塔别克坐在他的位子上,紧张地咀嚼着食物。他暗暗想,除非少尉自己开了口,否则最好别去招惹他。

 

他三两下吃掉了那两小块面包,埋头喝着汤。再次抬起头时,他发现普利谢茨基少尉正盯着他,眼神像一头看准了猎物的豹子那样锐利而阴沉。少尉从桌子前缓缓地起身,对奥塔别克打了个“跟我出来”的手势。

 

奥塔别克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躲不掉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安然无事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美好的错觉,让他把“思想罪就是死亡”这句不变的真理抛在了脑后,而事实只要他犯了罪,或早或晚都会受到惩罚。他接触并且迷恋上了本该不存在的东西,因此他就该给它陪葬,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一片竹林里,奥塔别克在前,普利谢茨基在后。几分钟前少尉从长桌旁站起来时,奥塔别克瞥见了他腰间袖珍的银色枪柄。应该是一把勃朗宁手枪,他边走边想。枯黄的竹叶在他脚底发出沙沙的声音。“停下来,然后转过来。”普利谢茨基少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现在他正对着少尉了,他们中间隔了两三米远。少尉用一种宣读判决书似的语调,沉稳、冷静而肯定地对奥塔别克说:

 

“奥塔别克·阿尔京,你的行为举止使人无法不注意到你。你或许自认为做得很好,认为自己只要不把那些念头付诸实践,就能蒙混过关。然而你错了。你工作时的神情,你的肢体语言,你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都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一个犯了思想罪的人是永远回不到从前的。电屏也许无法及时监控到这些,但一个合格的军官可以。在成百上千的人当中,他一眼就会认出你……”少尉朝奥塔别克的方向迈了一小步。奥塔别克的脑海里还回响着他冷静的声音,他发现,在他面前,自己正完全失控地发着抖。

 

“坦白一切。”普利谢茨基少尉年轻的声音比刚才更添了几分不可抗拒的威严,“当然,一个思想罪犯绝不可能因坦白而获赦免。但是,坦白是他向老大哥赎罪的唯一方式。”

 

奥塔别克深深地呼吸着,以此来减缓自己的颤抖。他的思想已经被打碎了,成了一堆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他需要花比平时长得多的时间来组织语言。普利谢茨基少尉在等着他,看上去并非不理解他目前的处境,但他自己很清楚让少尉久等的后果。

 

他开始磕磕绊绊地说起来。“三个月前我在郊外的市集上碰到了一个人。他要我给他我的香烟票,我还不会吸烟,所以我给他了。作为交换他给了我一个黑色的盒子,加一个弧形的、两端有圆盘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叫它们什么。那个人让我听那个圆盘里面的声音,我就听了。他告诉我那些声音有一个固定的名字叫做‘音乐’……”

 

他停了下来,准确地说,是普利谢茨基少尉让他停下来的。少尉张大了眼睛,他看起来有些惊讶,却不像是因为奥塔别克的言语中暴露了什么出乎他预测的坏的想法。“重复一遍,‘那些声音’叫什么?”说这句话时,少尉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急促了一些。

 

“音乐。”奥塔别克肯定地说。

 

“好。说下去。”

 

奥塔别克听见少尉在“好”和“说下去”两个短句中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得到那个盒子和那个弧形的东西之后我一直在抽空听‘音乐’,只要不去工厂上班、不去看枪决、不去青年活动中心和人民集会,我就会听,没有别的什么能比得上‘音乐’对我的诱惑,但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音乐’总让我想到一些毫无意义的事物,比如黑色的山脉,傍晚变换着颜色的天空,集体远足时大家在溪水边坐着吃午餐,比如我那或许存在过的父母。有时我会想,‘音乐’好像赋予了它们什么意义似的。但它们本该是毫无意义的。不久我意识到,‘音乐’给我带来的都是极其错误的思想,然而为时已晚了。

 

“后来我把那个盒子弄丢了。但我确定那个弧形的物体仍然在我房间里,它就在写字台前唯一的抽屉里。你们去清理东西的时候一定会看见它的。这些就是我要说的全部了,长官,我什么也没隐瞒。”

 

说完这些,奥塔别克感到自己心里沉重的包袱终于落到了地上。他没有保留地坦陈了一切,已经问心无愧,只等着他们来处置他。

 

他看着普利谢茨基少尉从枪套里拔出银灰色的手枪。然而,这回轮到他惊讶了——少尉的枪口没有对着他,而是对准了天空。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就已经听见了“砰砰”两声。少尉举着枪的手仍未放下,他看了奥塔别克一眼,再次扣动扳机,这一次枪没有响。少尉把枪丢到一旁,说:

 

“那两发子弹本来是为你准备的,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少尉的眼睛里流动着喜悦的光,而奥塔别克仍旧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又逃过了一死,在这个正义永远能得到伸张的社会里,这本该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也正是在这一刻,一些模糊的印象开始从他记忆深处上浮,通过对它们进行拼凑,他似乎想起了自己面前这个孩子气的少尉身上某些若有若无的与众不同之处。

 

那到底是什么呢?是少尉在仇恨会上望向别处的眼神,还是他对某些事物展现出的异乎寻常的兴趣?——奥塔别克忽然想起来了。那是在一个下午,大约三四点钟光景,普利谢茨基少尉在车间里走来走去地巡视着,他们都在老老实实地干活。奥塔别克组装完一杆步枪,准备开始组装下一杆时,少尉正好从他背后经过。虽然只有短短数秒,但他确信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浑身一激灵。尽管只有一小段,而且是由人哼唱出来的,但他非常确定,那段旋律是他盒子里循环的第三首歌的一部分。

 

普利谢茨基少尉微笑了。奥塔别克从来没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这副样子的他。他看起来很小,只有十七八岁,面容秀美,比起少年,更偏向于少女。

 

“音乐带来的绝不是坏的思想。我哥哥说,音乐是这世界上唯一美好的东西,是真正的好东西。”

 

奥塔别克迟疑了片刻,然后紧紧握住了普利谢茨基少尉伸过来的右手。少尉的激动丝毫不逊于他的,他握着奥塔别克的手,兴冲冲地对他说:

 

“叫我尤里吧。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奥塔别克。”

 

 

 

TBC

 

 

维克托和勇利下一章就出场喽~

 

抱歉打了这么多【隔开】,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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